单檐庑殿,浮雕镂空,古香古色的民族楼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明黄交错,四层小楼虽然不高,但站在这里却有一种奇妙的庄严感。你何时踱步在这里,凝视着什么,又探寻着什么?如今的新颜,可曾了解它六十年来的沧桑;朴素的装潢,又是否记得当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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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北京西北郊。
清华大学建筑馆内,一如既往的忙碌。教室墙面上,一张张立面图有序的排列,墙角的桌子上,一沓沓整套的图纸分门别类的存放。几十张长条桌上,师生们正在紧张的绘图,教室内,只有削铅笔发出的沙沙声不时打破原本的宁静。
梁思成踱步在师生之间,不时俯身指点。早在30年代,他便开始研究近代国外建筑的发展和近百年中国建筑的状况,他既反对全盘西化,将洋式建筑照搬进来,也反对那种完全仿古的做法,认为这绝不是中国新建筑的方向。他向往着一种既能用新技术、新材料,又具有民族传统的新建筑形式的出现。
他停下脚步,望着墙上的大幅轴测图。图纸上,主楼和两侧的配楼依次展开,凹字形的布局让彼此既相互依赖而又互存间距。主楼黄色琉璃庄严肃穆,配楼四角攒尖灵动活泼,一动一静之间,具象生动,沉稳厚重,既不失年轻人的顽皮,又保留年迈者的沧桑。一栋小楼,沉淀着的,是华夏五千年建筑文明的精华。
“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梁思成又一次重复自己的建筑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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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清华大学东侧,之前一望无际的旷野荒地,此时已然成为一片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从东王庄到西柳树村,来自燃料工业部的十几个工程队紧张的施工。钢筋,洋灰,砖瓦等建筑材料摆放有序;打井,修路,电路安装等工作井然有序。先行建设的实习工厂厂房中已经开始生产建材,人民首都一所崭新的矿业学院初具雏形。
1954年,已建的理化楼之东,未建的主楼之北,又有一栋教学楼开工了,因这栋教学楼采用民族形式,便被称为民族楼。
此时的北京矿院,相比于之前天津开滦大楼中舒适的生活,环境并不优越。学生宿舍,打开开间可以当教室,架起隔板便用于行政办公,教学、休息、行政、办公,一栋宿舍楼承担了几乎一个学校的功能。
然而,对这所学校的学子们来说,这样的生活却并不失望,同学们在学习之余,也纷纷投入到建校工作之中。
喊着号子,搬着建材,即便汗流浃背,仍旧欢声笑语。
眼前是学院发展的美好明天,所以即便是即将毕业的研究生,也不忘在学校的最后几天的日子里为这栋未来矿院之中最为精致的楼宇添上自己搬来的砖瓦。
被重重手脚架包裹着的民族楼,如同即将出阁的少女般娇羞,在她的身上,凝结着的,是当年每一名矿院师生艰苦创业,共创未来的朴素情怀。
建设中的民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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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的北京,已然不是当年解放初期落魄的模样。
梁思成从市区返回清华,出了西直门,一路向北。道路两旁,一幢幢楼宇气势恢宏,一所所大学整齐排列。苏式的楼宇庄严肃穆,齐整的规划精密严肃。
1952年,中央有关部门选定在北京西北郊建设“学院区”,统一集中建立了第一批八所高等学府,十余年的建设,这些学校大体成型,这里已然不是当年的玉米地了。
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梁思成看到一栋熟悉的小楼,之前几瞬的纸笔构想,如今栩栩如生的鲜活实体,1955年建成时只是形单影只的孤楼,如今已然成为鸿篇巨制的点睛。恢弘的主楼,盛开的鲜花,南北相对的图书馆与民族楼位列两侧。主楼之后的操场上传来阵阵呼号,不远处的实验室中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医务室前的人工湖上翠鸟低鸣,林荫树下的主干道上来来往往。这时的矿院,已然成为学院路上一所气派的大学。
梁思成向民族楼走去,静静端详着楼宇立面上的浮雕。那一年,病榻之中的林徽因寥寥几笔,便使得过于单一的墙面平添几分生机。那一年,梁思成顶着因提倡以传统形式保护北京古城而带来的巨大压力坚持自己的设计风格,才有了这栋精致的小楼。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当年的“林下美人”早已撒手人寰,昔日给梁思成带来无限幻想的北京城墙亦已消失,只有这栋小楼依然屹立。
民族楼前,梁思成久久不愿离去。他虽未完全保护好这座古城,但却为这里创作了一座古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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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12月,天寒地冻,白雪皑皑。道路之上人烟稀少,校园之内寂寥无声,凛冽的寒风之中,斑驳的民族楼显得格外凄凉。
汽车的轰鸣打破了许久的宁静,一块块青砖从车上卸下,工人们用铁锹开挖着民族楼前广场的地面,一堵砖墙正在修砌。
民族楼就这样静静看着这堵砖墙一层层加高,看着相对的图书馆,相邻的地质楼。主楼北侧,民族楼已经在此矗立了十余年,而如今,只能无奈的看着这所当初宏伟雄壮的大学被一分为二。
而这些,对这栋小楼来说,并不能算晴天霹雳,只能算是雪上加霜。
从1969年为了备荒备战林彪下达“第一号令”,决定将北上广等大城市的一批高校外迁之时,她的悲剧命运便已经开始。
这栋楼不会忘记,教师们忍痛卖掉辛劳积攒的业务书时的一片不舍。
这栋楼不会忘记,地质系师生将积攒多年的标本埋葬在地质楼前时的一丝期望
这栋楼不会忘记,经济系多年累积的大量资料被卡车拉到造纸厂化成纸浆之时教授们的一缕长叹。
这栋楼不会忘记,1970年5月15日,机械系、经济系、采矿系、房产科、政治连的大批师生及家属从永定门车站乘坐609次搬迁专列离开首都向民族楼挥泪告别之时的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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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楼是孤单的,但此时的矿院师生们却并不孤单。
两千公里外,四川华蓥山,经过三天三夜的长途跋涉,等待全体矿院师生的,只是一座高耸的荒山。
华蓥山下赖子包上,地势高差大约120米。时值酷暑盛夏,建校工地上,教职工们住的是竹席棚,喝的是石沟水,走得是泥石道,头顶蓝天,面对高山,满眼是荆棘荒草乱石。这样的情况之下,生活尚且步履维艰,又何谈建校呢?
这所学校已经不是第一次搬迁了,从建成之日起,她便开始了颠沛流离的命运。从东接田野,西连街市,草木繁茂,名花率有的焦作路矿学堂,到开封城内彩旗飘扬,鲜花盛开的福中矿务学校;从历经五四运动洗礼回迁焦作,到日寇侵华颠沛流离惨淡经营。十余次的搬迁,经历过数次国难洗礼的矿大,早已形成了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和迎难而上的拼搏精神。
长期艰苦的建校劳动,无休止的政治运动,加之难以适应三汇坝恶劣的生活环境,许多教职工的身心健康受到严重的损害。1973年12月7日,部分教职工突发不明原因的疾病,严重的表现为在讲台上,工作岗位上突然晕倒,需立即抢救、输氧。省市领导派4批医疗队来校治疗,并分析病因。
专家们在建议中说:“矿院是全国高等院校中的一面红旗,是艰苦创业、勤俭办学的典范。对这些疑似克山病患者的处理必须慎重,既不能轻易肯定,也不能轻易否定。”
1974年1月20日,院党委决定“有领导、有组织、有计划的尽快将儿童和病人撤离病区,暂时撤到北京留守处安置”,学生们则被安置在各矿区教学点“开门办学”。校领导三番五次的提出在华蓥山办学不是长久之计,请求另选校址,但在“文革”的历史环境之下,却只能被认为是犯了方向、路线错误。
狂风暴雨之下,华蓥山上冷冷清清,风雨飘摇之中,矿院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6
1978年的冬天,民族楼后侧花园之中,依旧白雪皑皑,厚厚的积雪之下,初生的嫩苗正在孕育着春天。
12月18日至22日,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胜利召开,全会作出了“把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伟大战略决策,中国列车驶离了“左”的轨道,中国矿业学院的历史也揭开了新的一页。
12月28日,煤炭部批复中国矿业学院,同意根据国务院批示成立北京研究生部,78级29名研究生在北京顺利入学,沉寂了整整十年的民族楼里,又传来了朗朗的书声。
但经过了“文革”的洗礼,此时的矿大北京已然一片狼藉,校园支离破碎,缺少科研仪器设备,有水平的教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学生水平参差不齐。当时的科研设备都是五十年代的,放了十年,早已无法使用,没有科研经费,教师们只有自己搞科研挣钱,研究生部的仪器设备,都是用科研费武装起来的。实际的困难,逼着研究生部的师生们把科研与生产需要结合起来,与实践结合起来。
多难兴邦,艰苦奋斗,在这片土地之上,矿大又一次书写着奇迹,1984年11月12日,学校举行首届工学博士学位授予仪式;1985年12月31日,北京研究生部1项成果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1986年5月,时任国务院总理视察水煤浆工业应用现场,并在国家“六五”科技攻关奖状上签名留念;1996年1月19日,江泽民同志视察我校水煤浆中试厂;1999年10月9日,中国矿业大学举行建校90周年校庆,江泽民同志为我校题词……
这所学校,在北京这片土地上,渐渐生根……
7
2009年10月18日,中国矿业大学迎来了自己一百岁的生日。
当日上午,建校100周年庆祝大会在北京、徐州两地同时进行,胡锦涛同志致信表示祝贺,温家宝同志作出批示勉励我校毕业生,刘延东同志出席大会并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发表重要讲话。
下午,中国矿业大学(北京)民族楼407礼堂内,彭苏萍院士、唐跃刚教授、曹代勇教授等领导主持的地质专业和测量专业老校友见面会正在进行,地质、物探、测量等专业的近百名老校友参加,当年的年少轻狂,如今已然白发苍苍。民族楼礼堂外的阳台之上,老人们手扶着汉白玉栏杆,凭栏远眺,看着当年挥洒青春的地质楼,看着曾经历历在目的主楼广场,不禁泪流满面……
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六十年对一个人来说,几乎是他的全部。但对这栋楼来说,不过只是历史长河之中的一砾黄沙,经历了无数悲欢离合,见证了无数奋斗历程的民族楼依旧静静的矗立在那里,默默的续写着属于她自己和整个时代的故事……